时空涟漪 | 娄山关红军战斗遗址陈列馆
1935年的遵义会议与红军娄山关战斗对中国近代史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毛泽东诗词《忆秦娥·娄山关》在文学与书法艺术上亦是登峰造极。有缘于此，3年前当我们获邀参加娄山关红军战斗遗址陈列馆的设计工作时，倍感压力。
项目用地选择在遗址景区入口的停车场，基地现场踏勘时看到，当年战斗遗址如今已是山峦连绵、郁郁葱葱的景区。拾级而上，极目四望，思忖良久：
80年后，面对生长在和平年代不同背景的观众、宁静的场地，建筑该怎样诠释这一重大历史事件？
置身娄山关千峰万仞、重岩叠嶂的如画景色，建筑应以何种姿态介入，并与之相得益彰？
诗词《忆秦娥·娄山关》意境深远，如果艺术之间存在共通与相融，那么建筑又应以何种语言向文学艺术致敬？
我们面前的挑战显而易见。
建成效果
南侧鸟瞰
俯瞰图
入口空间回望室外广场与水池
庭院坡道型阶梯
地下一层门厅内景
时空
无论是中国传统哲学崇尚的“师法自然”，还是西方以万有引力、相对论或量子理论为基础的“科学自然”，其本质乃是对宇宙时空规律的不同认识，这表明对客观事物的解读具有不同方式的可能，从而产生不同的概念。更为重要的是，也表明对客观世界的了解可通过“时空”认知而达成。
美国概念艺术大师约瑟夫·科苏斯(Joseph Kosuth)在1965年创作了《一把椅子和三把椅子》,这个作品是由一把真实的椅子、这把椅子的照片、以及从字典上摘录下来的对椅子这一词语的定义3部分构成。
实物象征着某种客观存在，照片象征人的形象思维，文字象征人的语言逻辑思维。作品透过3种不同的认识世界的方式，精辟地演示了同一事物的不同概念表达。在这之中，到底哪一种更“真实”？
关于娄山关战斗，毛泽东的诗词《忆秦娥·娄山关》慷慨悲烈，虽寥寥46字却是对1935年红军长征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现实主义折射。除此之外，各种史料记载更是不计其数。时过境迁，今天以建筑的方式追溯历史，我们将视野、内涵聚焦于如何物化时空元素，传达建筑本身的内在生成逻辑。这里的“时”所指的是对待历史的态度与表现历史的方法，“空”则代表了遗址所在场所的空间特质及对建筑的应力作用。同样，我们希望娄山关红军战斗遗址陈列馆成为传达概念与意境的工具，因而设计采用了“去程式化”的手法，组合建筑构成的基本元素(墙体、坡道、台阶……)，强调建筑与自然的交融，表现材料的初始质感与不事雕琢体量间的“刚性”交接，以此构建这个历史事件的自然时空。
娄山关风景
概念草图
诗意
艺术形式之间存在共通性，诗歌雕琢文字，建筑塑造空间，两者均能唤起人们产生移情感受的力量。从诗意到建构，在中国古典园林中由来已久，江南园林便是以石与木、山与水表述诗词中的意境而存在。日本园林讲求“抑、静”，在抽象的及物性上则更进一步，追求侘寂的禅意境界，更具现代性。
毛泽东于1935年2月娄山关大捷后写下的《忆秦娥·娄山关》，写景表情、意境宏大，尽显英雄之气。娄山关战斗陈列馆的设计理念便是运用极简、抽象的现代建筑语言，探索将文学的概念转变成具有建筑学意义的空间与场所概念，再现诗词意境，与观者形成共鸣。出于对自然地形的尊重与保护，陈列馆的主体功能设置于地下一层，露出地表的是两道垂直与水平相交的曲面，与大地相连，构成建筑的基本骨架，也形成与自然融合的室内外空间。
入口广场
入口空间回望室外广场与水池
入口门厅内景
垂直曲面从地面升起，给人以“雄关”的联想。其外表面所覆耐候锈钢板自然形成血红色，渲染战斗悲壮与惨烈的气氛，让人无尽遐想。四周如海苍山与宁静水面，反衬出当年“马蹄声碎，喇叭声咽”的喧嚣。参观者到达陈列馆门厅后回眸，远方群山、夕阳的静谧倒影与近景建筑浑然一体，“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跃然眼前。建筑以平静、冷峻的语汇述说红军铁血长征的那段峥嵘岁月。
耐候锈钢板幕墙局部实景
内庭院及坡道楼梯外景
解构
毛泽东《忆秦娥·娄山关》书法，堪称其书法艺术的顶峰之作。作品注重布局谋篇，勃发情感，浑然天成。“书法在用笔，用笔贵用锋”，这篇书法作品，以中锋为主，略用偏锋，间用侧锋、扁锋等。毛泽东把中锋运用到了随心所欲、酣畅淋漓的地步，使原本就大气磅礴的词作愈加宏阔，达到了二度创作的最高境界。
毛主席书法之《忆秦娥·娄山关》
陈列馆外露地面的墙体构成，取势于对《忆秦娥·娄山关》书法的解构，以刚柔并济的曲线、曲面游走于山谷之间，借势四周起伏山峦。
抽象建构
峰回路转，刚劲有力的线型得意于“中侧并用，方圆兼得”的笔锋，形成抑扬顿挫、缓急有致的水平与垂直两个曲面：兼山地挡墙功能的垂直双曲面以红色耐候锈钢板构成，其行走轨道如中锋般张力十足，环绕基地一圈，限定出陈列馆的场域，亦暗喻“铜墙铁壁、雄关艰辛”；水平蜿蜒连接国道与娄山关口山路的曲面用当地石材铺砌，用笔如侧锋浑厚苍劲，在与垂直曲面“雄关”相交处一跃而过，仿佛激抒当年红军“藐视艰辛、雄关无畏”的情怀。
入口广场外景
垂直墙面与水平坡道交叠围合，不经意间在下沉的展陈空间上方及四周形成一组开放或半开放的空间场所—水池、庭院和廊道空间，各自不同的功能特征与纪念氛围，营造出漫游路径的场所叙事。
形态生成过程
流线分析
建构
正如哈里·弗朗西斯·马尔格雷夫(Harry Francis Mallgrave)所说，我们感兴趣于如何能够关注建筑艺术的建构性，同时又不削弱建筑再现价值的能力？如何能够在探索建筑的本体呈现的同时，不忘建筑形式表现其他意义的诗意可能？ 娄山关红军战斗遗址陈列馆的节点建构设计正是遵循了这个原则。
陈列馆建筑形态由两种基本元素构成—线和面，这些基本元素被赋予不同性格的材质，不同的材质之间通过恰当的连接方式来构建具有表现力的场所空间。建筑立面材质主要由耐候锈钢板、玻璃、石材组成。环绕场地一周的垂直双曲面在北侧下沉庭院处的“铜墙铁壁”，实为三维双曲面构成的耐候锈钢板墙。为减少锈钢板加工的难度与造价，缩短制作工期，我们将双曲面简化为直纹曲面，每块锈钢板以平板替代。为了达到板块之间的平滑过渡，锈钢板采用了上端固定、下端可微调的连接构造。利用钢板的柔性，施工中通过4个角点的调节，实现整体造型的顺滑平整。
清水混凝土预制板水池边局部实景
办公区入口外景
展厅东侧的下沉庭院作为日常展厅后勤管理的出入口。庭院的挡土墙构造汲取贵州黔东南的石板房民居特色—墙体通过大小青石块干砌而成，屋顶采用薄石板一层压一层铺砌形成。为了达到类似石材干砌的效果，我们选用了当地盛产的青石板，青石板的进深200mm左右、厚薄长短不一，石材的表面色泽不经任何处理，断面则完全暴露石材加工留下的自然斧斩面。这些石材通过大小相间、横竖错缝的方式砌筑，形成类似“层积岩”的断面，以模拟山体挖开后的自然形态。作为建筑基本元素，耐候钢板墙和青石板墙实际上也是建筑的承重结构。
展厅东侧下沉庭院外景
办公区入口外景
娄山关为喀斯特地貌，地质条件变化多端，尽管总体设计布局是将建筑落位于原有停车场区域内，以避免开挖周边山体，但实施基坑开挖过程中，西侧山体还是发生意外的滑坡。为安全起见，在原山体表面均匀布置了接近1m宽的网格状混凝土格构，以稳固西侧山体表层已松动的土层。我们随后提出最大程度地恢复原始景观地貌的方案，成功地化解了对山体及周边自然景观的破坏。
为呈现真实、自然、质朴的视觉印象，我们采用清水混凝土界定场地中央水池的边界，中央景观水池的压顶及池边的台阶都采用了预制清水混凝土构件。通过三维数字化加工而成的预制清水混凝土构件显示出工业化的精致，在赋予建筑工业美学的同时，也巧妙地将建筑与景观的各种支撑设施结合其中：预制清水混凝土压顶下方，隐藏着整个景观水池的排水系统；压顶的转角处理成阴角凹槽，耐候锈钢板的洗墙灯嵌入于此。预制清水混凝土台阶的踏面与踢面采用L型的整体构件，暗藏在台阶后侧的缝隙式出水口在台阶上形成薄薄的水膜，经层层跌落汇于水池之中。
入口广场处坡道
时空融合
80年前毛泽东的《忆秦娥·娄山关》以政治家的气魄、诗人的浪漫将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推向了文学史上的高峰。如今“娄山关红军战斗遗址陈列馆”的设计创作，我们将它看作是“概念艺术”在建筑设计上的一次尝试。在这片充满历史记忆与壮丽景观的大地上，建筑的形式并非至关重要，重要的是思考自然的规律和决定因素，建立建筑与历史、场地的联系，以形成建筑的内在逻辑性和生命力。
娄山关红军战斗遗址陈列馆的建筑概念建立在时空线索的交织与展开，我们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穿越高低起伏的地形，“身体在高低不平的表面上游荡，每走一步都有交替变幻的三维景色让我们的双眼应接不暇......，在这里，身体与大地表面的作用能够产生某种‘视觉’与‘声学’的共鸣” ，仿佛浓烟滚滚、马蹄声声重现。自娄山关之巅遥看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莽莽苍苍，如大海一般深邃。残阳西落，撒下一抹如鲜血般殷红的余晖，“对建筑师来说，没有比自然规律的理解更丰富和更有启示的美学源泉” 。
设计图纸
总平面图
地下一层平面图
一层平面图
屋顶平面图
1-1 2-2 剖面图
清水混凝土预制板水池边节点详图&耐候锈钢板幕墙节点详图
空间结构剖切
整体剖面图
项目档案
项目名称：遵义市娄山关红军战斗遗址陈列馆
项目地点：遵义市汇川区娄山关景区
项目业主：遵义市娄山关管理处
设计单位：同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集团)有限公司
主创建筑师：任力之
建筑设计：李楚婧、廖凯、邹昊阳、王金蕾、武淑婧
室内设计：任亚慧、吴杰、邰燕荣
景观设计：宋利骏、滕华伟
结构设计：李学平、高之楠
给排水设计：杨玲、陈文祥
暖通设计：谭立民
电气设计：彭岩
设计时间：2015年6月-2016年4月
建造时间：2016年2月-2017年5月
占地面积：9000平方米
建筑面积：6056平方米
建筑摄影：章鱼建筑摄影工作室&邱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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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载于《建筑学报》2018年4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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